貓祭

3

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八田只能暫時把來不及纏好的傷口止血，原本想扛著伏見去藥局找藥，卻發現要搬運比自己高的人實在有極高的難度，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又怕有什麼危險。

「這下好了…怎麼辦啊…」

在原地等死實在不是他的作風，可偏偏那個大腦除了破壞之外什麼都不會。八田苦惱地抓亂了頭髮，大字躺在厚實的木地板上左右滾動。

隨著時間的流逝，心臟每分鐘跳躍的次數也在增加。

如果是猿比古，他會怎麼做？八成是把自己丟著就跑了吧，否則當年又怎麼會不顧他的怒火執意加入S4。

嗶嗶。

簡潔的提示聲響起，八田急忙坐起身把文字訊息點開，他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好心的遊戲傳來了對這個現況有所改善的線索。

提醒：在傷口上塗抹閃閃發光的水可以解毒並使傷口消失，期限是午夜12點之前。

「什…」反覆閱讀了唯一的那行字，八田在螢幕上戳戳點點想召喚出第二行字，但訊息卻毫不領情，唰的一聲竄回了手錶型的終端裡，現在除了知道伏見是中毒之外，倒還多了一個謎題，他簡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把伏見丟在這個世界自己醒過來，這種事八田怎麼想都覺得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反觀解開這個謎題，他也絲毫沒有把握。

「啊管不了那麼多了！」假使沒有聰明那他剩下的就是行動力了。

八田把伏見安置在店裡隱密的角落，隨手從架上脫了一件厚的衣服給他蓋，緊閉的雙眼有些觸痛到心裡某個點，產生了恐懼的激素流竄到全身，痙攣一般忍不住顫抖。

「不准你死啊，我們還沒戰夠。」

眼眶有些發熱，像是火烤著逼出了淚，八田再次踏上了熟悉的人行道，他知道他沒有時間哭，必須趕緊在12點之前找到可以救伏見的水才行。

「煩死了，這種時候為什麼連交通工具都沒有啊！」習慣了以滑板代步的八田嚷嚷著，尤其現在他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

四處用眼睛尋找白得刺眼的東西，八田一條巷一間店拚命地翻著，有時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帶回的東西卻是毫無反應徒勞無功，幾近放棄狀態的他最後把在燈光下發現的一瓶礦泉水撿了起來。就算再怎麼好動也會有用完體力的時候，八田現在就是這個狀態，身體的電池消耗殆盡，快速閃動的景觀跟黑白一直侵蝕著視覺，他不由得放慢腳步。

自己的雙足與地面頻繁接觸是中學的事，鮮少漫步的他因為現況才得以捕捉這些熟悉的景色。跟伏見並肩走過的石磚地、一起吃過的可麗餅攤販、沒事就去混的遊戲間、曾經住在一起的公寓、從此背道而馳的巷子。

八田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那裡，腦袋的跑馬燈一次又一次地重播著被火撕咬的標誌，不知道從哪流過來的空氣夾著幾片枯葉一股腦兒地撲到他臉上，帽子也被吹得老遠，褐色的頭髮不規則地甩動，八田瞇起了雙眼。

「唔...總覺得等等會有殭屍爬出來...」

被巷口呼呼的冷風吹得毛骨悚然的他像只烏鴉快速地振翅逃跑了。

回到服飾店正好擺鐘響起整點的音樂，八田仔細地數著上面的羅馬數字。

「7、8、9、10、11...天啊已經11點了？！」

他趕緊把腰間的水瓶用拔劍的姿勢抽出，胡亂地往伏見的傷口上倒，現在沒時間管傷者的感受了，重點是這到底是不是遊戲要的道具。

完全沒有變化的傷口再一次打擊了八田的信心。

他已經想得到如果伏見還醒著，絕對會說出"就不能給力點嗎？"這種白目到家的話。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路上隨便撿的水不可能會是解藥，但誰說沒有0.01的可能性？

八田失望地坐在窗邊，外頭的天空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白點和一個斗大的白圓。

「剩一個小時我上哪找閃閃發光的水...」

嗶嗶。

已經不覺得這世界存在什麼良心企業的八田無力地點開了訊息。

提醒：尚餘55分鐘。

身後被風吹得框啷框啷的門正在為他演奏死亡交響曲，然而這時候的他卻只想到一件跟水毫無關聯的事。

這種天氣他是不冷，可是裡面那隻猴子那麼虛，就算蓋著衣服也臉色蒼白，他相信絕對不是這世界上色的技巧有問題，而是這就是真正的顏色。

「把他拖去公園的長椅躺好了，我記得那附近有自動販賣機來著。」買一罐熱咖啡塞給他，說不定還能垂死掙扎發現什麼也說不定。

八田耗費了一番力氣把伏見連同大衣一起弄到背上，確定穩了之後便朝公園的方向走去。白色的長椅在路燈下透著寒冷的光，在夜裡顯得十分漂亮，就好似月光照著的白雪一樣，靠近就會融化。

他把伏見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頭，從口袋拿了零錢讓販賣機吐出一罐咖啡，又匆匆跑回來。八田把溫暖的咖啡塞到伏見手裡，在他附近就地坐下來對終端皺了眉。

離12點已經剩下10分鐘。

「…遊戲裡的販賣機要花錢，時間也已經快要不夠用了，我到底在幹嘛啊…」

被絕望與擔心沉重地壓著，八田空洞的眼直視公園中央的那座白色噴泉。清澈的水映著人們觸碰不到的那片天，彷佛把星空都倒進了那個小小世界，滿溢的光輝像是希望一般朝他招手，八田對眼前的景觀愣了一秒，慌張地跳了起來。

「閃閃發光的水！難道是這個！」

衝到噴泉往裡頭挖了深深一舀水，八田捧著最後的希望朝漆黑的傷口灑去，繁星般的光在伏見手上閃耀，一點一點地吞噬那個黑洞，八田握住對方收緊的那隻手，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了下來。

我只剩下你了。他曾經對他這麼說。

就那麼一瞬間，他以為伏見就要消失了。

原來珍貴的東西都在自己最常看到的地方，伏見是、解藥也是。

「美咲…？」

「閉嘴不要跟我說話。臭猴子，不要隨便把解謎丟給我，沒找到答案我看你怎麼辦！」

「不怎麼辦。」

八田的失誤他一向都能接受。伏見坐直身子，把八田背對自己拉進懷裡。

「你幹嘛啊！」

「只是想要用你取暖。」

「不是都給你買熱咖啡了嗎！」

「咖啡會膩可是你不會。」

這句話伏見說得很小聲，他喜歡把心裡真正的感覺藏得隱密，擅長於用偏激的方式得到關注，但他依然希望有一天可以把這份感情清楚完整地傳達給充滿赤色的那顆心。

八田撥開騷擾著耳朵的髮絲，「你剛剛說了啥？」

不知道那句話是真的被風給吹走了，還是對方故意為它披上了隱形斗篷，伏見呼吸著八田淡淡的香氣，再次為這個事實套上一層完美無暇的美麗謊言。

「我說，反正以前也是這樣。你嬰兒般的體溫不就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

「誰嬰兒啊！」

壓制住好似要被宰割而十分躁動的小兔子，伏見依然故我地用鼻尖試探著同伴的味道及反應，在他昏迷的這段期間，難保不會有人設下陷阱。

「你…能不能停了…。」

潮紅的臉透露童貞的氣息，伏見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確實是真正的美咲，獨一無二的童貞味。」

八田瞪了後面的人一眼，「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為、了、你奔波了半天嗎！我要睡了！」

伏見聳聳肩，「你睡吧，我還不睏。」

「這不廢話嗎！你都在睡啊！」

「好了你快閉嘴吧，別吵了。到底累不累啊你。」

悶哼了一聲，八田窩在伏見懷裡。

並不是他想躺在這裡，而是公園裡沒別的地方比這裡好睡。

「...其實你也可以睡啊，有人張著眼睛我不好睡。」

「少來。」伏見是最了解八田睡覺模樣的人，一旦閉上眼睛就要睡到太陽曬屁股。「你快睡，我想事情。」

「虛擬世界不要也加班好不好。」

八田不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是想事情的最佳時段，自然也就不能理解伏見有什麼好想的，挪了挪身子就睡了。

月光下，伏見感受八田規律的呼吸，確定他熟睡之後抬起了手，藉著微弱的亮度觀看對方沒有發覺的新手環——代表著紫色的擔心。

「難道我死了你還會覺得可惜嗎？」

伏見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他認為沒有美咲的世界很孤單，然而對方呢？只是覺得同伴缺一個都不行而已。十束死了覺得傷心、周防尊死了覺得傷心、他快死了覺得擔心，說到底這感情還不都一樣，沒有特別的，等到他死了，八田美咲也只會覺得傷心而已。

伏見摘掉每天慵懶地掛在他鼻梁的眼鏡，他想不起什麼時候睡著，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負面情感帶給了八田一個輕微的重量。

淺眠的伏見被晨曦輕碰點醒，雖然沒有計算時間，不過自己一定睡不到幾個小時。他看看八田毫無防備的模樣，忍不住捏了他的臉頰一把，肥嫩的觸感有些勾起伏見的玩慾，揚起嘴角，他又多搓揉了幾下。

「唔…別吵…再讓我睡會兒…」八田翻了個身差點摔到地上，瞬間的騰空感嚇得他一秒縮回剛剛的位置，提神效果比綠油精還厲害100倍。

「太陽已經在上面笑你了，快點從我身上離開，腿好麻。」

「不用你說我也會起來！」

八田撐在椅子上的手伏見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腦筋聰明的他馬上就發現是手環的問題。

隱隱約約感覺到視線的八田回頭看了伏見，「幹嘛一直盯著我的手啊？」

「沒什麼。」

「什麼沒什麼！絕對有什麼你那個臉！」八田隨意撥弄了一下那兩個環，隨後大聲地啊了一聲。

「美咲你好吵…」

「我之前明明只有一個好吧！」

「嘖。」

伏見緩慢地把刺痛的腿從椅子移開，「多了一個又怎樣，你已經害我有一串了。」舉起的手發出雜亂的敲擊聲。

八田有些羞愧地移開了視線。他漫不經心地轉動手環，在看到上頭的字後轉移了話題。

「你到底不睡覺在想什麼啊？」孤單的藍色什麼的…。

「…。只是覺得這裡只有我跟美咲很孤單罷了。」

開頭的猶豫讓八田安靜了一陣子，他不確定伏見是不是在騙他，但憑著多年的交情，他仍然選擇相信，只是嘴上難免要說一些酸話。

「這種感覺有深刻到必須成為一個顏色嗎？」

「信不信由你。」

蕭蕭吹過的風把伏見的制服吹得像旗子一樣飄揚，深秋帶著肅殺的氣息悄悄降臨，伏見不免跟著嚴肅了起來。

他是真的覺得孤單，尤其在原本的那個世界，沒有八田美咲的世界。

「嗯…我當然是相信你…」

「去學校的圖書館吧，我想看看那裡會不會有什麼線索。」

不願再多談什麼的伏見隨便扯了個理由，就朝無盡的街道走去。

「啊…喔。」

跨大步伐跟上，八田望著伏見的背影，一點點的安心、害怕、憤怒…眾多的感受像是杯子蛋糕的原料，大肆地混雜在一起，然後在炙熱的心中快速膨脹。以前總是並肩走著、背對背一同戰鬥，所以沒有特別去思考，這個不是特別強大的身軀，有沒有什麼絕對要保護的東西、絕對要替誰擋住的危險。

太過沈迷於思索過程的後果，就是忘了自己還在走路。沒有注意到伏見已經停下腳步，八田無預警撞上那片藍。

「痛…」

「要去美咲沒怎麼去的圖書館了，興奮嗎？」

八田揉了揉鼻子。自己每天來學校混，很少去是理所當然，以前要不是伏見說，”去了那麼多次遊戲廳，今天就依我也沒什麼損失吧。”，八田才不會踏進那個天生跟他犯沖的區域。

「又不是校外教學，你當我三歲小孩啊！」

「不是嗎？」

「現在要來戰是嗎！」

「沒什麼興致。」

兩個人吵吵鬧鬧的進入校園，置身在這裡，伏見產生彷彿回到過去的錯覺，熱情如火性格坦率的男孩，配上冰冷如雪不近人情的男孩，如同一面鏡子照出的相反面，他跟八田就是這樣的關係。或許就是為了滿足自己小小的妄想，他才會拋棄市立圖書館這個選項。

「這裡是往右走，美咲。」

「吵、吵死了！我就是要往右啊！」

「明明就往左了。」

回應的無奈嗓音包含了愉悅，留在這個烏托邦的時間還有多久呢？伏見不禁想著。

-TBC.